家有老外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  家 有 老 外  》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欢天喜地 2008、10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文中名字有改动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 一 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七月底学校贴出通知，说是一批美国 * * 学院的学生将来我校交流学习40天，愿意接待的家庭可报名。这可是个练习英语的好机会！我当即决定报名。

       九月开学第一天，学校外办来了电话，通知接待家庭开会。开会那天我有课，便叫一同事代劳，课间休息时同事电话询问我：接待一个男学生可否？说是这一行21个老外，总共只有8名女生，已经被其它家长抢光了！天，竟然还有抢女人之说！我一个单身女人，理该照顾我接待女生。哎，怎么别人总是比我精？别人想要的，从来都没有我的份。同事还转告我，外事处对接待家庭有所交代，什么注意留学生安全、注意维护国家形象云云。

       星期六下午所有家长在学校会议室等待留学生的到来，我心里很是紧张。我从来没和外国人有较长时间的接触，以前学的外语单词已经大部分丢到爪哇国了，听力和口语又这么差，几乎可以说是又聋又哑，语法更是塞不进脑袋，永远分不清什么时候该加上或用at / on / in，还有令人诅咒的up / by / to ，以及数不清的搭配词组。我担心自己和老外在一起时连起码的沟通都无法办到。我甚至想退出。真不明白外国人怎么这么笨，竟把语言弄得这么复杂。中文掌握3000字可以表达任何复杂的思想，英文有了5000单词还让人看不懂一般专业书籍！真希望把该死的英语彻底简化，删掉所有的时态和大部分介词，让动词不再有人称变化，将大部分同义的单词通通砍掉！哦，来不及英语革命了，老外已经到了。才一会儿，会议室里挤满了一屋嫩红嫩白皮肤的高鼻子洋人。

       也许以前对外国人的印象更多来自外国电影，总觉得洋人个个帅呆，可涌来的这一搭子洋人穿着那样随便，美女俊男比例并不多于中国人，还有那么几个男女巨人块头，长宽厚极其可观，着实让人为其难受，至少我们学校没得可比。我想任何人见了都会突然涌出一种莫明的自豪感，崇洋媚外心理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  千万千万别交给我一个大块头，万一相处不欢，我这个四川小耗子恐怕会被一拳揍成肉饼！我心里默默祈祷……念我的名字了，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清帅的金发小伙子，呵，美国万岁！外事办万岁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（ 二 ）

       小伙子自我介绍，他叫Mark 。外事办让我们直接领回家，在路上我告诉他，我的女儿在美国，女婿是美国人，他们明年可能会来中国，我希望通过他学习怎样在家里接待外国人。我还告诉他，我的英语很差，希望他能说话慢一些，他应允着我的要求并礼貌地说，我的英语已很不错，而他完全不会中文。

       快走近楼房时，我的心里不安起来。曾经看过一篇报道，说是学者明星们都很怕在家里接待外国人，很多中国城里人家里装修很堂皇，但楼梯走道的墙面脏得不堪入目。中国人的自私在公共场地得到最充分地展现，公共卫生的意识非常淡薄。而我那楼道恐怕是最好的注脚：8年前各家刚装修完时墙面已经整个变得黑不旯羁、电线网管满墙乱爬、孔格状楼窗积满了灰尘、有的家厕所管道可能太靠近墙，楼道墙面被水发胀，墙面浮突裂缝或整块往下掉。听说美国城市的贫民窟也是脏乱差，但中国的楼道绝对可有一比。问题在于这里是大学啊，美国的大学教师属于优裕优雅的中上层社会！我越想越不好意思，只好提前向他坦述这一问题，让他心里有准备，不至于因突然的所见对中国大学感到恶心。我还故意向他提到，我在家乡买了新房，小区里的楼道绝对干净！

       刚打开房门，只听见他“哇！……”一声轻叫，不知是他对房间装修第一印象的赞叹，还是与楼道鲜明对比的意外惊奇，看来他对中国“家”的第一印象还不错。我并未因此自我得意，因为我对自己的家心里有数，虽然我对客厅“第一印象”进行了刻意设计，其品位确实超过很多装修公司的作品，但是这个家不能细看，所有的家具电器均已过时，尤其是我安排他住的那个房间，全是19年前做的非常简陋的组合家具，甚至桌子的贴边已经残缺破烂。我不想为他专门更换什么，外国人只能交往，不能巴结。

       晚餐我做了魔芋烧鸭子和炒蔬菜。女儿曾告诉我，美国人不喜欢把蔬菜弄得很熟，喜欢吃生的。可在中国污染那么严重，谁敢常吃生的？Mark说他以前没怎么吃过中国菜，我感到有点忐忑不安，他能下咽吗？不到两分钟我便丧气之极，只见他把鸭子肉块在嘴里滚一转便整块吐出来，也许是不愿让我太失望，再送一块进嘴里，又全吐出来，炒蔬菜也仅尝了一口，只有饭全扒拉进了肚子里。天，我做的菜就这么难吃吗？！这样下去，用不了几天，这1米8 的20岁健康小伙子一定会变成骷髅，我该怎么办？

       他说忘了带闹钟，于是我们决定去超市采购一些东西。在超市碰到了另一位“中国妈妈”，正在让他的“美国儿子”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。我大受启发，是啊，我操那么多心干嘛？让他挑选自己所爱，省得我考虑该为他做什么吃的。Mark 挑了一罐番茄酱、一瓶番茄调料、一瓶沙拉酱、两罐香奶口味冰淇淋、一包火腿肠、一瓶蜂蜜、一袋切片面包、一大瓶矿泉水、一大瓶橙子果汁。晕！恐怕从此他能下咽，我却难以下咽了！

       9点回到家，他说坐了长途飞机，时差也没转过来，很是疲倦，立即进屋睡觉去了。后来的好几天，他都觉得昏昏欲睡，在以后的聊天中他告诉我，中国的空气质量差也许也是他一时不能适应而感到疲倦的原因。他还说，美国的肉食品都没有骨头，第一天吃饭感到把肉啃下来很困难。再晕！获得无数诺贝尔奖聪明绝顶的美国人竟然不会啃骨头！我突发奇想：所有的政治家全都可以下课，要战胜“强大”的美国人，只需要向他们输出最难啃的兔头、鹅掌、鸭脖子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( 三 )

       没住几天，Mark就让我领教了美国人的“独特”。他用了厕所，从不知道关灯；天气仍很热，我在Mark房间放了一个台式电扇，他几乎整日开着，人走了也从不关。难道美国人真富得流油，完全没有节能意识？打开他的房间，你更会气得喷血：衣服、书和书包胡乱堆在桌椅上，脏袜子脏衣裤在床底、柜子角落随处可见，被盖掀到地板上，枕头、靠背、床单皱成一团，不是说美国学生从小独立劳动挣零花钱、自理能力很强吗？怎么会是这样？！亏我还专门腾了一个柜子给他，柜子里还特意放了几个衣架，全都白搭！实在看不下去，我只好无奈地为他叠衣服，没想到他一把抓过去说：不用，不用，我的衣服从来不用叠的！呵，懒鬼一条不说，竟然还不想想把别人的家弄得多难受。这么外表光鲜的小伙子，竟然整个象个洋垃圾！

       吃饭的时候，我委婉地说：看来你从没做过家务。他说他父亲是外科医生，很有钱，因此母亲不用工作，一直在家料理家务。自己确实不喜欢做家务，但也不是从不做。有时母亲会强迫他和妹妹做，比如开车去超市买东西等。我玩笑地问：“不会家务，我担心你今后找了女朋友怎么办？”他笑到：“我母亲也这么说，我不会带女朋友去我的房间。”我联想到一个大学同学曾说，恋爱时变得很勤快，结婚后就返假归真。——呵，男人真该死！女同胞们可千万擦亮眼睛，我心里暗想。他可能为了不让我小瞧他，又赶紧补充一句：家务事很简单，今后需要学的时候，一学就会，没必要现在就学。——懒到极至，竟然还振振有辞！

       学校要求接待家庭能向留学生提供洗衣机,我到是有一个洗衣机,但是十年前买的老掉牙的双缸那种。Mark什么家务都不会做，即使用过全自动的，恐怕在我这里一会儿这缸一会儿那缸的洗法，也绝对晕头。更何况我那甩干机里有很多纵向细槽，里面腻着一层脏黑的东西，怎么也弄不掉。我曾愿付钱请清洁工彻底清洗，可清洁工看后，连多少钱也不问，一口拒绝。绝不能让Mark看到我的甩干机，外事办要求我们维护国家形象，我得从维护中国的洗衣机形象开始。万般无奈我只好把他的洗衣任务全包了。这可正合洋懒汉的意愿，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“中国母亲”。

       五天后，我让他把该洗的衣服拿来，他竟一下抱来了九件上衣！我差点气背过去：“你把干净和脏的衣服混在一块儿了？怎么会穿了九件？”他楞了一下，赶紧解释：原来有几件可能没洗。天知道谁说的是事实，在他的房间里，到处都扔着衣服，没人能够分清哪堆干净哪堆脏！

       美国人很尊重别人的隐私和生活空间，在家里尽可能不弄出一点响声。有时即使半夜回来，我那震天价响才能关上的金属防盗门，他可以关得悄无声息。大夏天的，他也经常不穿拖鞋，爱穿着毛巾袜到处走，你绝对感受不到他在家里走动的响声。可是他的这一做法却让我叫苦不迭，要知道袜子脏了可是我洗啊，更何况他爱穿白袜子，还一天一换！我提醒他：你以为这是在美国啊？中国的空气浮层重，即使我经常做清洁，地板也是脏的。可他没法理解我话背后的含义，只是笑笑，四十来天那双白脚板不停在我的地板上翻来覆去，痛在了我的心底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 四 ）

       刚来的头几天，Mark有点拘谨，问一句说一句，吃了饭没两句话就下桌。我问他是否常和父母交流，他说他和妹妹都是吃饭最快，离桌最快的人，喜欢关在各自屋里各做各事。我告诉他，中国人把吃饭看作家庭成员或朋友交流的好时机，因此不论在家还是在餐馆，人们总是边吃边聊。他说现在美国年轻人和父母交流确实太少了，经常呆在计算机旁。这以后，他似乎注意一些了，吃完饭不再急于下桌。可是不知他是觉得没必要和临时相处的中国人谈太多，还是不了解我能谈什么话题，或是美国人喜欢守住自己的隐私，他仍然很少主动开口。反弄得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。于是我向他提到了德美中三国人不同的国民性。我曾读过一篇报道，说是德国人心中内核较大，一般不愿意公开属于内核里的东西，只愿意交流内核隐私以外的东西。但德国人的内核较容易打破，一旦打破，几乎完全没有内核，可以什么都谈；美国人的内核小，但很难打破，监守自己内核里的隐私；中国人却本来就没什么内核，在朋友面前几乎什么都谈，互相之间年龄、工资、恋爱什么都可以问、可以谈。听了我这番话，他也许觉得中国人什么都谈也没什么不好，或是觉得什么都谈也没关系，反正今后天各一方，于是渐渐地敞开了心扉。

       从那天起，每天晚饭后的半小时，坐在餐桌两边的我们开始了丰富的中西文化交流。从美中的社会和政治问题，到经济危机、股市起落；从中美性教育，到中美青年的恋爱观；从毛泽东、邓小平，到中国的历史教育、教育改革；从家庭问题，到餐饮文化、娱乐休闲；从Mark的学业未来，到我的理财方式、退休意愿；……我们几乎是无话不谈。到后来谈到兴致上时，他不禁手舞足蹈起来。幽默、笑声开始充斥着房间。

       Mark告诉我，他家里很富有，但父母只给他出一半大学学费，他得靠在学校打工和贷款来完成学业，他喜欢历史，希望自己能拿到博士学位，到中国的著名大学教历史。他父母一定是希望培养他独立自主能力，Mark倒还真有志气。呵，还是我幸运，居然得到一个喜欢历史的“儿子”！难怪我们能谈得那么投机！

       我发现Mark实际上很聪明，无论谈到什么社会历史或政治经济问题，他都有自己独立的见解，还不时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。他的见解并非主观臆断，而是建立在阅读了不少书的基础上，而且他记忆非凡，他说美国一种扑克牌游戏,非常复杂，有上千条规则，很多人记不住，但他很快就记住了，因此在游戏中成为常胜将军。当我们谈到政治制度，他会脱口而出：“丘吉尔说过：民主制度并不是完美的制度，但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制度”；评价邓小平，他又用：“不管白猫黑猫，抓到老鼠就是好猫”来引以为证。问他目前的世界经济危机是否将是1929年的重现，他立即否定并说出理由：1929年是全面经济危机，目前这场危机是经济部分领域出现问题。不管你是否同意他的观点，他总是用理由和事实来证明自己的观点，从不自以为聪明地简单抢白。当我向他提供一个信息时，他也从不盲目相信，而总是说：“I’ll  see ”。我开始喜欢这个thoughtful 的美国儿子。

       Mark心里的内核也开始打开。他说他在美国爱上了一个漂亮女孩，但那个女孩已经有男朋友，他只能控制自己的感情，他到中国来就是为了休息一段时间。唉，可怜的孩子，真希望在中国给他找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，为他抚平心灵的创伤。可是我知道这很难，尽管在很多中国人眼里，Mark很帅气，不少人说他象电影明星莱昂纳多，但一般聪明漂亮的中国女孩早就有了男朋友，更何况Mark还要读几年书，现在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   后来他甚至问我，他那帮美国同学中哪个小伙子最帅，哪个女孩最漂亮，完全把我当作了朋友。

      文化交流真好，我们的心理距离在一步步缩短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 （ 五 ）

       Mark 来后，我的家务事多了不少，除了为他洗每天的衣服外，想到美国空气清洁，生活质量高，为了“维护中国形象”，也为了那“白袜子”不至于太难洗，我每周增加了做清洁的次数，更换被单也从一月一次改为两次，每天还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，买菜做饭比平时需动更多的心思。Mark不会用筷子，吃饭时总是把桌布弄得很脏，每次我都要费时费力，把我那浮凸花纹的漂亮塑料桌布擦洗一番。他告诉我，外事办给他们每天15元的午餐费，中午自己在外面吃。我心里不禁再呼“万岁”！这个安排太周到了，我中午实在需要喘口气，才不至于累死；每天的剩菜剩饭也需要这个时间消化；再说，让老外有自己的时间去探索四川的美食文化，选自己的所需最爱，调整自己的口味，他们也一定很高兴。

      美国人喜欢喝饮料，还经常加上很多冰块。Mark父亲是医生，因此他把健康专家的话当圣旨。他说专家认为每天应该喝8杯水，于是每天都看见他不停喝水，连吃饭时也一杯接一杯。在超市时，买的两大瓶饮料，不几天就见了底。这怎么行？！ 那橙汁饮料可是7元钱一瓶啊！而且含糖量很高，对身体既不健也不康！我不想为老外喜欢的垃圾食品慷慨买单，开始每天给他泡茶：今天竹叶青，明天普洱茶，后天茉莉花。到后来，他告诉我，他成都的一个朋友在中国喜欢上了喝酒，而他自己喜欢上了中国茶！

       我让Mark传授西方文化，首先从餐饮文化开始，他概然应允。首先教我做西方口味的面条。他先把面条煮熟盛在碗里，然后把番茄酱倒入锅中，加点水和盐，再把切碎的洋葱、青椒放进去煮一会儿，倒在面条上即大功告成。对我来说，这面条还不算太难吃，还能下咽。

       美国人最经常吃的午餐很简单，Mark也为我做了示范：两片薄薄的面包，夹上三、四片很薄的张飞牛肉、和三小片番茄或其它蔬菜，抹上一点沙拉酱，就完成了所谓“汉堡包”的制作。这点份量就能支撑一个下午？我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！但他肯定地说这就行了。该不是为了腾空肚子在晚餐饕餮一番吧？算我倒霉！

       我要他招待我一顿西餐，他把我带进了麦当劳。想起若干年前去广州，在我渴求四川餐馆时，朋友却炫耀式的招待我吃麦当劳（他肯定以为南充没有），让我哭笑不得。Mark一进餐馆就兴奋地说好象回到了美国。他点了两份汉堡包、两杯冰块可乐，两包炸土豆条。我没什么新鲜感，也没什么口味，只说是太多，把自己那份分了一半给他，装着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。哎，算了吧，别指望他什么招待了，仍然是我买单，还那么没滋没味！

      对中国的早餐和午餐，Mark最喜欢的是煎蛋、饺子、牛肉煎饼，我给他做了甜的和肉的汤圆，结果成为他的最爱。他炫耀地告诉其他同学：还有一种dumbling更好吃。每天早餐时我给他放上一盒牛奶，开初几天他还喝，可后来却不愿喝了，一定是毒牛奶的新闻吓坏了他。我告诉他我买的批号的牛奶不在其列，他还是不喝。

      Mark听同学说火锅很棒，想尝尝，于是第一个周末，我邀请孔丽老师一家晚上去火锅店共度中秋。下午，孔老师开车让Mark周游了南充市。Mark说，南充比他想象的大很多。我问他，到南充后什么给他印象最深刻，他竟然说：“我发现南充街上都是中国人！”我扑哧一声大笑：天，这算哪门子回答！本来就在中国嘛，当然都是中国人。可他回答很认真：“在纽约街上，白皮肤、黄皮肤、黑皮肤各国人都有。”哦，这倒也是。来自不同环境的人感受就是不同。他还告诉我们，他的同学们认为在南充街上能碰到很多美女。我说美国不是也有很多美女吗？他说，很多美国人太胖，在南充120斤算胖子，在美国200斤才算胖子。

       Mark初试火锅就上了瘾，说以后还想来吃。问他最喜欢四川什么菜，他居然说：辣子鸡丁。哇，好一个不怕辣的外国人！他说除火锅外，他那帮美国同学还非常喜欢鱼香肉丝、糖醋里脊，每次点菜都少不了它们。看来酸甜香辣是征服美国人的又一有力武器。我感到完全不怕美国人了。喜欢辣对我来说太有利了，川南人最善于做香辣的四川菜。于是晚餐在家我水煮鱼片、凉拌鸡块、麻婆豆腐、青椒油辣子、花生油辣子轮番轰炸，每次他吃得直打嗝。有时他那吃饭的憨劲让我目瞪口呆：我用了一碟油辣子，他竟吃了三碟！把油辣碟子倒在饭里搅和，直呼“好香”！这美国佬竟比我这个四川南方人还喜欢辣！他说墨西哥菜也很辣，但那是干辣，而四川的辣太有滋味了。

       在临走前他告诉我，他的同学们都说，在四川吃得象国王一样，担心回到自己的学校食堂，怎么咽得下那不可能再喜欢的饭菜。其实，我早就知道他已经被四川菜彻底征服了，看那冰箱里他自己选择的那么多垃圾食品，仍完好地躺在里面，已被他忘在了九霄云外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 （ 六 ）

      九月底，家里来电话，说是一个上海老板想租住我在家乡买的新房，愿出当地最高的租金，但希望我把家电、家具全套配齐。我只能趁十一长假回家一趟，刚好学校组织留学生们假期游廊中、广安和金城山。我征求Mark的意见，他全力支持我，说一个人留在家里没问题。他们中途要回南充两次，我便为他准备了两个早晨的饺子，教会他怎么煮，又给了他一百元晚餐费。

       回到家里我脚不旋踵地穿梭于各家具店，每天累得直不起腰，心里却无时不担心着Mark。我突然想到Mark从不记得关电，万一煮饺子时水濮出来熄灭了火，他便不再关天然气，那该有多危险！老妈一听说，更是吓得半死，催我赶快回去。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想象南充的楼房是否已经大火冲天。在家乡只呆了三天，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南充。

       回到南充一切安好，我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。我把对他的担心告诉了他。他笑着说：你看，我没忘记关灯关气，我是一个好儿子。我又好气又好笑，他竟把好儿子的标准定得这么低！我说：你是否好儿子，应该由我来评判！他大笑，接连称“是”。

       Mark来后，我们一直相处和谐，但也有过争执。我告诉Mark我的一个美国亲戚喜欢中国文化，读过孔子、老子的书，还喜欢中医，有过硬的苔拳道功夫。一听说中医，他立即嗤之以鼻，说中医没有经过实验验证，根本不可信。我对他说有的中药确实有效，他却说中药的药效实际上相当于药物实验对比时用的安慰剂的“药效”。你给病人吃一些实际上是安慰剂的“药片”，对他们说，这药治病很有效，几天后他们会感到自己的病似乎有所好转。我说没有经过实验验证，不等于治病没有效，很多动物受伤都是自己在大自然中找特殊植物治好的。他竟说如果要他吃中药，等于给他吃毒药！我告诉他，有的西药真正有损于健康。他问何以见得。我以一朋友为证，原来她肾脏很好从不起夜，自从一次生病连吃一周什么消炎的霉素类药后，立即变得每天晚上起两次夜，肾脏受到损害。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，我想可能因为他老爸是西医，才使他对西药那么偏执。有一天晚上他告诉我腹部很不舒服，说是自己可能真的病了，我觉得他的症状吃一点藿香正气水应该可以解决，但他坚决不吃。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，半夜里也宁可去他们外国带队教师家里拿从美国带来的药。

      我问他美国医生收入那么高，为什么不继承父业？他说美国医生压力太大了，病人动辄想告你，恨不得从你身上捞一大笔钱，因此医生要交很高的保险费。

       一天我用沙参炖鸡，挑起一块沙参让他尝，他咬了半截问这是什么，我说这是一种中药，他立即把另半截扔回去，醒悟地大笑着说：你在耍诡计让我吃中药！我也大笑着回敬：我成功了！

       我问Mark是否有中文名字，他说在美国时，一位中国教师给他取了中文名字，叫Matang.。麻汤？我忍不住哈哈大笑，这可是一种街头的低档甜食，学名“饴糖”，我联想到街头铛铛作响的叫卖声。他说，别人听到他的中文名字也总是大笑。我告诉他，你一定念错了声调，应该是马腾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（ 七 ）

       在四十天的南充访问期间，Mark白天学习中文、听中国历史和文化讲座，晚上看书做作业，周末晚上则多和同学聚会，深夜才回来。玩耍的方式主要是和同学玩扑克、喝啤酒。他说，中国的啤酒酒精含量比美国低，因此他们能喝很多。但他从不醉酒，也不搞大赌博，平日里很有礼貌、守时遵纪。我笑称他很象中国大多数所谓的“好学生”：生活依赖人、聪明好学，也很象大多数中国独生子女家庭中的所谓“好儿子”。

       我要Mark教我一首英文流行歌，他想了半天，竟然决定教我美国国歌。不知他是太爱国，还是想让我也爱美国。他不承认是这一原因，说是自己一时想不起什么歌。美国国歌和中国国歌有些共同之处，都是在战争期间诞生的，都用进行式曲调激励人们英勇战斗。不过美国国歌除了进行式节奏以外，也多少含有抒情成分，诚实地说我更喜欢美国国歌曲调的激越优美。Mark说，一位同学在欢迎宴会上就唱了美国国歌。我心里不禁疑问，为什么我们国家的男女老少就没有这种国歌随时在心中的意识呢？也许我们也应该在更多场合唱颂自己的国歌。

       他还教我一种美国扑克牌游戏，说到头天晚上自己玩牌时大获全胜，兴奋得神采飞扬，让我感到他到底还是个孩子。我和几个女伴则教他玩麻将，这也是他应该了解的最流行的四川休闲文化。他很喜欢类似游戏，很快就心领神会，而且牌运非同一般，两次玩他都收获颇丰。

      有人曾告诉我西方人的一些礼仪禁忌，说是喝汤不能出声，口中有食物不能说话，不能端着碗喝汤，不能在桌上剃牙、打嗝，否则会认为你很粗鲁。我回想了一下，所有的毛病我全都犯过。我也尝试过自己改正，可一旦完全遵守，吃饭都不自在了。我希望Mark能入乡随俗，因此他来后我先发制人，告诉他中国吃饭没那么多禁忌，那并不是对西方人不礼貌。他说他到过非洲、柬埔寨、巴黎、英国，知道不同地方习俗不同，他不会介意。不几天他就同化了中国人的毛病，吃饭的时候大谈特谈，有时撑着了便毫无顾忌地打嗝。但我发现仍然听不到他喝汤的声音，也从不端着碗喝汤，也不见他在桌上剃牙。我想，也许有些禁忌他们还是难以认同。因此我开始改用勺子或杯子喝汤喝牛奶，不再捧着碗往脸上扣。Mark领会了我的改变，会心地笑了。他说，如果有朝一日他要从政或当了教授，他会去进礼仪学校接受训练。而我知道，很多习惯自己已经改变不过来了，也不想改变，我是一个太喜欢自由自在生活的人，不想作茧自缚。我对他说，等你当了大人物，我恐怕不敢再走近你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（ 八）

       Mark刚来南充我就提醒他，中国的小偷很多都带有刀，在公共场合发现小偷作案，一定不要贸然出面制止，小偷可能在任何场合用刀杀人。四周后的一天Mark告诉我，他的一个壮汉同学在菜市场时，发现一个小偷正偷窃一个老妇人的钱包，立即上前猛地把小偷推开，小偷回头见是一个块头这么大的外国人，嗖地跑掉了。我说，有时这样做真的很危险，小偷经常是一伙人在附近作案，他们可能很快围过来把你打得半死。没想到Mark说：为帮助人而死有价值。我说，死倒无妨，万一没死，受重伤怎么办？Mark说，如果颈部以下瘫痪，我就自杀；如果下肢瘫痪，我还可以坐轮椅。他还说，自己和成都那位好朋友已经商量好了，无论哪方出现第一种情况，就帮助对方自杀。我注视着Mark，突然觉得他变得很强大，不再是那个我以往眼中的文弱书生，不再是那个见了陌生人疑虑重重的胆怯男孩。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，我和他讨论过宗教问题。他说基督教特别倡导两个方面：原谅人和帮助人。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美国在南北战争结束后，原来你死我活的战争双方，在战争结束后，双方的牺牲者都被看做烈士；李将军为什么敢穿着南方军队的军装走进议会。即使他们把那场战争看作一家之内两个兄弟拔拳相斗，但战火中的残酷杀戮，几十万生命的付出，往往再亲的亲人也难以原谅啊！但他们原谅了！我也明白了为什么2007年当一个韩国人心理变态杀死几十个美国人后，受害者家庭居然能将凶手一块儿纪念，认为他需要帮助却没能得到及时的帮助。竟然把责任归于了自己！要做到这些该需要多大的情怀，该需要多高的境界！我也想起有心理学家将“能爱自己的敌人”作为道德发展的最高阶段，当一个人能站在“人性”、“人道”、“人权”、“公正”等普世价值的高度时，思考问题的着眼点就不再是个人得失。人的道德心理发展终极目标和宗教提倡的精神竟然不谋而合！ 既然有原谅敌人的普世大爱，帮助人便成为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   我的一个亲人曾说她也去过教堂，但她和很多中国人一样总觉得上帝是假的，自己无法变成宗教信徒。我突然觉得，世界上有些东西本不应该去追究真假，只要它宣传的思想符合人类的共同价值，有利于大同世界的形成，就可以作为信仰。更何况人类需要绝对权威，而将绝对权威树立在天上（上帝），有利于实现尘世间人与人的平等，比我们把绝对权威树立在地上（万岁，万岁，万万岁！），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要合理得多。当然那种只为自己的私利而求菩萨保佑（如：“求菩萨保佑今年能发财”、“求菩萨保佑自己的贪污不被发现”）的所谓“信仰”是不值得提倡的。当我们坚守“善”的做人准则，实际上已经是对善的信仰，宗教不仅可以满足人的信仰需要，还让共同信仰的人走到一块儿，满足人类的归属感需要。难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信仰宗教！Mark让我对美国、对社会、对历史有了新的感悟。

       Mark对钱非常节约，在南充我带他去过两次一个非常普通的理发店（五元一次），他竟说这是他第一次进理发店，在美国都是母亲给他理发。我问他回美国后还是让母亲理吗？他说：“会的，我不关心我看起来怎么样。”哦？！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，难道“外貌焦虑症”非我这号相貌平常的人莫属？不过他平日确实很朴素，他虽然有十来件T恤衫，但全是那种只要伸手别人就会扔给你的低档货。一条很旧的牛崽裤屁股上破了两个大洞，他还舍不得扔掉，想找人打上补丁再穿。天！这在当今中国人看来简直不可理喻，即使破旧牛崽裤是一种时髦，这外行人打的补丁和故意的疤块设计还是有区别的呀，那可是我们中国旧社会“杨白劳”在“暗无天日”的时候才穿的！他常穿的一条黑色宽松的汗衫裤，后面也破了口，不知是谁用拙劣的针法把那口子揪合了起来，那美式屁股才总算没大白于天下。哎，我这可怜又可爱的儿子！我说中国很多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，不珍惜父母的血汗钱。他说如果自己挣钱就会有所不同。但是对应该花的钱他并不吝啬，完成中国学习后，他和几个同学将去韩国旅游。他很重视丰富自己的阅历，把钱花在刀刃上。

（* 注：该学院是一个宗教学院，属于基督教下一个分支——门罗教派）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（ 九 ）

         Mark有时露出美国人的优越和傲慢，一次我问他：American这个词，应该包括加拿大、墨西哥，怎么平时却将其简单等同于“美国”呢？他说：“加拿大是小国，人口都紧邻美国居住，来往密切，因此美国人常把其看作自己的一个州”。真是扯淡！人家是版图那么大的主权国家，仅仅因为人口少，就被定义为小国，还被降级为“州”！

       但根据我在网上和美国人亲戚的聊天以及与Mark的接触，发现美国人也很注重对他人和它文化的尊重。你说自己英语不好，他会说自己汉语更不好；你谈到中国的社会问题，他会说美国社会也存在什么严重问题。尽可能让对方处于平等交流的平台。我从中国的污染谈到中国人的维权意识太差，他却说美国人的“维权”意识又太过头了，比方有人吸了几十年的烟，有朝一日老了生病，他可能会去控告烟厂，说自己的所有病都是香烟害的，千方百计想弄得一大笔赔偿，一夜暴富！美国有不少人在搅尽脑汁找商家的岔，甚至无中生有，以期发财。当中国问题奶事件的报道震动全国乃至世界时，我对他说，看来宁可公民有“过头”的维权意识，假冒伪劣产品才不至于席卷天下。在可怕的事实面前，他认同了我的观点。当我谈到中国历史教育太缺少批判性思维，学生只能被动接受教师的结论时，他又说美国学生动辄怀疑也不是什么好事，老师讲什么都听不进去。在美国学校学生太不尊重教师，因此他才想今后到中国的大学任教。呵，看来，我还真是“身在福中不知福”啊！可是他那么为民主制度自豪，若公民没有批判性意识，没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，人云亦云，又哪来什么民主制度呢？其实我明白，他并非不赞同我的观点，不过是他看到了另一面难免会出现的与“好”的事物相伴相生的问题。

      和Mark交流，你会觉得思路在不断拓宽……

       Mark有时也很诚实率真，当我夸他聪明时，他说他一行来的另一位同学更聪明，他自己的智商测验得了1300多分（总分1600分），在年级排在前几位，而那位同学得了1500多分，第一位。当听到众人赞美他长得很帅时，他说自己在美国人眼里长相非常一般，可以说是太普通，没人说他英俊。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。美国金发高鼻子的人比比皆是，轮廓分明的脸在美国没什么稀罕；而且美国文化崇尚生气勃勃、才智超人又英武俊朗的人，看看美国体育文化的地位就可想而知。而Mark则略显白净斯文，只擅长读书和摆弄计算机，更象一个中国的“三好学生”。我玩笑地对他说，来中国吧，中国姑娘们会认为你很英俊！

       有时你又会觉得他简直就象一个小孩。他会对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孩不假思索，情不自禁；他会为某一个牌局的大胜眉飞色舞；他会为今后在西充是否碰到一个不懂英语的妈妈忐忑不安；他会对每一个新朋友的交往顾虑重重；他会冲口而出说自己学过某一首歌，而被全班起哄尴尬地当众表演；他会因笨手笨脚在学习毛笔字时把墨泼得胸前一片污黑……

       不论你是否喜欢他，他就是这样一个优缺点参半的真实“儿子”。

       Mark的同学们似乎与他有很多类似之处，做家务绝对外行，但思维聪明灵活。在准备告别会的下午，五个高鼻子男孩来到我家，说是来洗切晚上用的苹果。那么一袋苹果用得着五个大汉做吗？一个人就够了！我心里不禁好笑。Mark说主要是大家都应该参与准备。Mark负责洗，一大袋苹果他只洗了一遍，他似乎没意识到水已变脏。另外四条汉子围坐在饭桌旁，手里一人一把刀，取来菜板准备切。我一看他们竟把菜板并不干净的反面放在上面，而且是切生菜用的那块，便抢了过来，换上平日专为切熟菜用的那块。他们把洗过的苹果放在桌上，切好后再放进盘子里，在我看来这苹果比没洗干净不了多少，反正晚会上我绝对不会吃。笨手笨脚做完后，汉子们告别出门。走了老远Mark转回来，说是有东西拿掉了，我一看，果然有两样东西遗忘在桌子上：一个玻璃盆、一个深色大布袋，我怀疑他们全都是睁眼瞎！就那么一张不大的空空的桌子，那两样东西也并不小，几个人至始至终围在那儿，怎么就会忘记呢？有这么粗心的人吗？难怪美国会发生飞机带着核弹头横穿自己领空的事，肯定也是“忘记了”！

       告别晚会上洋学生们却展现出另外的风貌。他们临时准备的节目简单但不失风趣。竟然把平时学的小学一年级水平的汉语单词一人一句组合成“三句半”：“他很白”、“他懂音乐”“她很漂亮”——“是……吗？”。洋大学生们蹩脚的发音和夸张的表演不时惹得观众席一片笑声。他们还唱了刚学的中文歌和英语的宗教歌曲 * ，表演了阳春白雪的优美的四重唱。之后放了南充之行的幻灯，故意选了一些平时抢拍的滑稽照片。我赫然发现我和Mark的照片位列其中，而我眼睛是瞎的！引得观众一片笑声。晚会一直保持着轻松快乐的气氛。最后为各位中国“父母”准备了鲜花：一枝康乃馨。我最深的感觉是，这些老外学生无论胖瘦，哪怕自己是大块头，都能非常自如大方地上台表演，而且还都能配合需要表达出幽默轻松的含义。那种自信，那种平等，那种合作，那种艺术生活化的设计，不得不让人心生敬意。

        Mark每次和人拍照都笑得阳光灿烂，他说，在他们学校的网站上还能看到更多照片，在上面我看到了我和Mark的另一张合影，我包着嘴，脸拉得很长地在嚼东西！我本来就长得很“普罗大众”，身旁的儿子却这么洋盘，就不能把我给稍微“美化”一下吗？丧气！难怪Mark说每次和他合影我都那样不配合。回到家里我们稀哩哗啦补拍了一通，不管怎样，我和Mark是一次难得的际遇，值得留下美好的记忆。

       在从告别晚会回家的路上，我对Mark说，我很感激他的帮助，现在如果美国女婿到中国来，我完全不害怕了。他立即抢过话头说：所有的感谢话，应该由他一个人说！也许我们都应该感谢对方，文化交流的宗旨就是促进了解和互爱，我和Mark做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   ( 十 )

       去西充支教了一个月，Mark于11月21日下午4点左右回到了南充，一进屋就说：我已等不及有很多话想告诉你。还不到晚餐后的“文化交流”时间，我们便坐在了桌旁。他说西充的“母亲”不会英语，菜也做得不那么好吃，但家里很富有，“父亲”在云南做生意，有一个16岁的儿子，能讲简单英语，已经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。西充父母对他“非常好”，一次看见他和朋友喝可口可乐，便说“你喜欢喝这个呀？”于是立即给他买了十瓶可乐！一次看见他和朋友喝白酒，又说“你喜欢白酒呀？”于是他身旁又立即堆了十瓶白酒！他说在西充几乎每天都有人请，还得挨个敬酒，他对火锅、白酒、可乐已经感到大倒胃口！他还告诉我，西充家的洗澡间窗户很大，正对着相邻的楼房，可是却没有窗帘（Mark都是早上洗澡），天哪，我没想到Mark会遇到这等问题，没有窗帘怎么洗澡？！我说：你可以要求他们挂上啊！他却说：由于西充父母太热情，他不敢向他们提任何要求了。Mark的话气得我直摇头，我忍不住冲他喊起来：难道你要求挂一幅窗帘，他们也会带来十幅？！一个这么高智商的儿子，竟然被中国人的热情糊弄得整个傻掉了！我难以想象为了避免中国人的过分盛情，Mark怎样去忍受每天快乐的洗浴变成了众目睽睽之下的美国胴体展示！真是的！儿子的天体连母亲还没欣赏过呢，怎么也轮不到西充人啊！泪奔 ……

       Mark关切地问他走后我过得怎样，我说既有好消息，也有坏消息。好消息是我获得了学校教学成果一等奖，坏消息是我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贴子，有骗子以为我很有钱很快打来了电话。Mark很为我的成就高兴，并对这类骗子来了一番很有见地地分析，使我获得很大的安慰。Mark问我是否去美国和朋友一块儿生活，我说也许今后只去旅游。他问我为什么现在不去，我告诉他我今年投资一门面后已负债十万，若现在旅游对不起债权人；而且今后有机会去，用不着现在参加旅游团浪费钱。他满不以为然地说：你的房屋都已出租，可以慢慢还债，而且怎么可以说是浪费钱呢，想想吧，这样做是提高你的生活质量啊！我无法说服他，福利多方保障的美国人、很容易从银行借款并习惯于负债消费的美国人，不可能理解中国人借债的负疚感和责任感。父母亲人朋友的钱来之不易啊！即使你要还利息，但说不定人家哪天也急需要用钱投资，中国人过上好日子还没几天呀！

       分手的日子迫近，我和Mark都分别做了总结。他向自己的带队教师汇报的论文是《在中国教历史》，写论文前Mark向我和另两位年轻历史教师做了认真的调查采访，他说他提到了关于我的很多事，他的同学老师已经很了解我了。他还说非常感谢我，因为遇上了我这样一位中国母亲，才使他的论文比他人深刻！我也告诉他，我已将我娘俩的生活写成文，叙述了我怎样由开初对他并不怎么好的印象，转而逐渐喜欢上了他。他意识到我肯定提及他脏乱差的缺点，略带苦涩地说：没想到你会很计较这方面。我赶紧安慰他：有中国教师告诉我，她们的儿子也是这样，也许关键在于我以前没带过儿子，我不能要求别人十全十美。我还特意提到我刚读过的报道：美国新总统的妻子报料——奥巴马从来不理床、脏衣服随地乱扔！他开心地笑了，说：人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我揶揄地笑着说：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因此当上美国总统！

       我问Mark美国人什么时候握手，什么时候拥抱？他说很熟很好的朋友较长时间见面或长久离别时才拥抱，一般还是握手。他在离开美国时只与30来个亲人、朋友拥抱告别。临别那天他告诉我，他真的喜欢上了中国，他一定会再来中国。上车前他张开双臂，说是这时要和“母亲”拥抱告别，我轻拍着他的背，感到我们真正成了“母子”。

       也许今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，但我心里会永远为Mark祝福：儿子，一路走好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 完 ）